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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柳郁番外篇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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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郁知道, 他愛的不是“楚然”, 最起碼,不是原來的楚然。

原來的楚然眼中只有淩九卿,容不下任何人, 可這個楚然,眼裏沒有任何人。

柳郁第一次見到楚然,是在王府中。

彼時太師府尚還榮華,他與淩九卿也還沒交惡, 白綿綿剛與淩九卿起了爭執, 他收留了白,白要當面感謝他。

那時,柳樹下, 看見了那個眉目清麗的女子, 她的眼神總是淡淡的,唯有見到淩九卿的時候才會熱切幾分, 額角的疤鮮紅,他對她的印象並不算好,可自身修養仍在,禮貌頷首道了一聲:“楚姑娘。”

她也對他點點頭,萍水相逢一場,再沒見面。

第二次見面, 仍舊是在王府裏。

他已是身子殘缺的活死人,她……是被淩九卿為了蓄意羞辱而嫁給他的妻。

什麽妻,那時,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。

她是淩九卿的棋子,本以為她被派到自己處,會折磨他。

卻沒有。

她聞到血腥味很平靜,甚至還調侃說“往後,我便是你的娘子了”,朦朦朧朧間看著她,似乎和第一次不一樣了。

不過,她果然是來羞辱他的!

將他的衣裳脫盡,身上的傷口被看,他無所謂,可是那裏,那個將他自尊徹底踐踏的那個部位,她竟然也能心平氣和的看著,眼底似乎還在評估著什麽。

想將她掐死,手卻動不了。

當晚,他一直昏昏沈沈,好幾次險些陷入無邊的黑暗裏去,也是在這時,有人推了推他。

他猛地便清醒了過來,意識到是她,卻不願理會,本以為她會無趣收手,未曾想她竟一巴掌拍在他胸口的傷勢上,很痛,痛的他立刻清醒了過來。

她叫醒他,只是為了看那個歪歪扭扭醜陋至極的“囍”字。他滿眼嘲諷,心中想著:這樣的女人,他永不會認她為妻!

本以為……他將在折磨中慢慢等死,她卻拿來了藥。藥並不名貴,灑在傷口上一陣陣的蟄痛,他卻再無反應。

然而,她竟敢……竟敢對他大腿根敷藥,甚至……還面不改色的將誤事的那個部位撥開。

奇恥大辱,終有一日,他定會手刃了她,他想。

她太不溫柔了,餵藥都是用灌的,掐著他的臉,直接將還有些燙的藥灌進來。

還有上藥時,她還恬不知恥的說……說“‘小柳郁’比他乖多了!”

一個女子,竟能說出這種不知廉恥之言,他一時也分不清是對她的粗俗無禮生氣還是被羞辱了自尊生氣。

可日覆一日,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慢慢地有了些許生機,手腳能動了,竟連……那裏都不怎麽痛了。

不過,他仍舊是惱怒她的,即便她救了他。

這一日,她出門取食了,甚至還說要去勾搭別的男人,問他在不在意。

他自然不在意,他恨不得手刃她,怎會在意!

可是她很久都沒回來。他罕見的沒有昏睡過去,睜著眼睛望著黑漆漆的房梁,不知在等著什麽。

也是在這時,她回來了,似乎很生氣,他匆忙閉上眼,不想被她看見,否則,她怕是又要得意了。

很晚了,她仍舊給他熬了藥,再進來時,她的心情似乎比剛剛好了些,走到病榻前,就要一如既往給他灌藥,他卻不知哪來的力氣,直接將藥碗打翻了,傷口被牽扯到,火辣辣的疼。

他怒視她,要她不要再碰她,話卻說不下去了,她的額角有一道很長的傷,還流著血。

她什麽都沒說,他卻也能猜到,王府的下人,都是擅長察言觀色的,他不認她當妻子,可那些下人眼裏,她就是他的妻子,他是廢人,他的“妻子”自然也任由人欺辱。

突然,心裏有些異樣。

打翻了藥碗,她很平靜,就在他以為她再也不願管他的時候,她卻說“今天打碎了盤子和碗,往後我吃飽了你再吃。”

哭笑不得,卻……又讓人松了一口氣。

她額角的傷已經上了藥了,是白綿綿給她的藥,他感嘆了一聲“綿綿還是這麽善良”,她似乎有點生氣。

她說,自己的那個部位已經養好了,沒有毀,他心中雖然惱怒她一個女子談吐大膽,卻還是冒出一絲喜色的,又看一眼她額角的傷口,突然便想活下去了。

所以,自己喝藥,自己吃飯。

楚然卻似乎……更加生氣了,她說,她不喜歡他想活下去是因為白綿綿。

他心裏卻莫名有點高興。

這一晚,她給他上藥的力道很大,疼的他和第一次上藥似的。他緊皺著眉心,忍耐著。

她卻有些惱火了,將藥扔了,便離開了。

當時已是子時,一著急便問了出來:“去哪兒?”

“找男人。”

找男人。

這麽大膽的話,也只有她能說出來!

反正他從未將她當做妻子,她願找誰找誰好了,卻……睡不著,始終睡不著。

吃力的坐起身子,看著窗外,就這麽生生熬了一整夜。

清晨,她才終於回來,別的男人送她回來的。

她好像真的有了別的男人,對他愛答不理的,雖然一如既往的熬藥,做飯,卻看也沒看他。

他自己可以吃藥了,她便直接將碗往他身邊一放。

他心裏有些惶恐,所以喝完藥,她來拿碗的時候,抓住了她。

甚至……第一次吐露了心聲:“不只是因為綿綿,”突然想活下去,不只是因為綿綿,“還因為小柳郁”。

她被他第二句話取悅了,很高興,再進屋時,又像往常一樣叫他“相公”。

這一次,沒有排斥。

他的身體越來越好了,可以慢慢的下地走動了。

楚然一直在一旁擦著那個古樸的青銅器,青銅器不名貴,他不懂她為什麽那麽寶貝它,卻知道那是她唯一珍惜的東西。

身子近乎康覆時,他總是看著她,她是淩九卿的人,她知道他的秘密,以後若是想要覆仇,不應該留她,應該兌現當初的承諾——手刃了她。

可……下不去手。

最終對自己說:罷了,這條命是她救回來的,她若是洩露給淩九卿,不外乎將這條命再舍了就是了。

他心底,始終有個遺憾。

白綿綿。

這個善良美好的女子,自己如今低入塵埃,再無法擁有了,所以偷偷看了白綿綿,她仍舊天真爛漫,淩九卿將她保護的很好。

輕嘆一聲,他不能將白綿綿拉入自己血腥仇恨的世界了。

和他在一個世界的人是……是……

呼吸滯了滯,突然便想念那個院落了。

楚然正坐在桌子旁,沒有用食。她看見他偷偷見白綿綿了。

看著她的平靜,他有些恐慌。

她問他,白綿綿好看嗎?

他沒應。

她問他,就這麽喜歡她?

他依舊沒應。

她問他,有多喜歡?

他開口了,他想說“我會對楚姑娘負責……”

可這不是她想聽的。

所以她起身離開了。

他一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裏,第一次想弄清楚,楚然於他,究竟是怎樣的存在。

可他想不通,他下不去手傷她,他不喜歡她找男人,他甚至害怕她棄了他,卻想不通自己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情感。

也是在這時,她回來了。

聽見動靜,他很高興,匆忙跑到門口,卻看見……她帶來了白綿綿。她甚至再不叫他“相公”,甚至給他和別的女人騰出空間。

心裏很慌亂,她終於厭煩了,她不要他了。

白綿綿梨花帶雨的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,看著那張純凈如初的臉,卻只覺得煩躁,他應:“綿綿,你太單純了。”

而他,已歷經滄桑。

安慰了白綿綿一番,白綿綿執意給了他消疤的藥膏,塗在了傷口上。

白綿綿的手很柔軟,可他卻寧願要那個生了層薄繭的手,用力折磨自己的傷口。

痛著也好。

所以,飛快送走白綿綿,他有話想對她說,卻看見了……伏在淩九卿腿上的楚然,在吻著淩九卿。

心裏像被人緊緊攥住一般,又疼又酸。

可看著她唇角的傷,他還是不忍傷她,替她將血珠拭去,她卻看也不看他走進了屋裏。

他太慌了,尤其聽見她要和離書的時候……所以,強吻了她。

他沒有吻過別人,可她卻讓他著迷。

她卻說“將我當做退而求其次選擇的人,更令我厭惡”。

他想告訴她,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,卻說不出口,心裏火辣辣的疼。

楚然走出去了,而他,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想通了心裏的疼叫什麽。

愛。

現在的他,什麽都沒辦法給她。但是……

“喜歡,搶過來就是了”,總有一天,他能將一切捧到她面前。

當晚,將打地鋪的她抱到床上,他走了。

找到了小皇帝和父親當年的舊部,說服了手握京城重兵的將軍,一步一步照著計劃進行著。

終於,淩九卿倒了。

而她,也成了他的妻。

可是……

她不該救他,那一劍,本該刺向他的,她不該救他。

她更不該,在她死後,要他好好的活下去。

淩九卿可以自盡,為何……他連自盡的資格都沒有?

可他仍舊照著她囑咐的,“活下去”。

他很正常的活下去,一日覆一日,平步青雲,早生華發。

他知道自己的身體,他撐不了太久了,油盡燈枯。

那日,太傅府上設了官宴,他去了,太傅的千金派人親自送他回來的,對他情真意切的告白。

他楞了好久,因為……這個千金的眉眼,太像楚然了。

像到……他的平靜都熬不住了。

去了楚然的房中,摸著她最愛的那個青銅器,怨她為何要讓他獨自活下去,一轉身,便看到站在門口的她……的魂魄。眉眼似乎有些變化,可他卻依舊認出是她。

她似乎也楞住了,扭頭看了看身後,又看了看他:“你能看見我?”她問。

他沒言語,上前,輕輕撫摸著她,卻從她的身體裏穿透過去了,果然是夢,他想。

可第二日醒來,她仍舊飄在他床前,見他醒了,在他眼前揮揮手:“小棺材說,只有你能看見我,你能看見嗎?”

他盯了她很久,久到她都有些不耐煩了,才問:“我……可否不活下去?”

她怒了:“我用命換來的,你敢不珍惜?”

他笑了出來:“那我珍惜,但你也不準離開,否則我立刻自盡。”

她低咒一聲,卻沒有回絕。

她似乎不能離丞相府太遠,所以他也鮮少出府了。

平日早朝都告病,聖上親自來探了幾回,當然也探不出個所以然。

他要辭官,聖上也不同意,直說柳愛卿棟梁之才,不能輕易放人。

最後,他實在沒辦法,開始頻繁出入朝堂,手握兵符,勾結權臣,坊間傳言,當今丞相頗有當年秦王攝政的架勢。

小皇帝看他也越來越謹慎。

直到一日,柳郁拿著兵符和丞相官印去見了小皇帝,說了辭官,這一次,小皇帝應得很爽快。

他還找小皇帝要了幾箱珠寶。

他抱著小棺材去了江南一處山林,楚然也跟著飄了過來。

一人一魂在這裏,他碰不到她,她也碰不到他,不過他已經很知足了,能看見她便好。

只是她……有時會望著他的下半身咬牙切齒:用都沒用,白白受了懲罰。

柳郁雖不解,耳根卻有些紅了。

這樣的日子,過了四十年。

他已垂垂暮老,她的鬼魂卻仍舊年輕如昨。

他很困擾。

直到有一日,他察覺到自己的身子不行了,對她說:“楚然,你飄過來,讓我摸摸你。”

楚然沒飄過來,她望著他,轉身飄了出去。

不知多久,屋子裏走進來個妙齡少女,那少女眼神滴溜溜的,只一眼便看出是她了。

她抓著他的手,放在她臉上:“瞧,老頭,你艷福不淺。”她這般說。

柳郁笑了出來:“你啊,總是知道如何惹我生氣,罷了,被你氣死也算值了。”

說完,便咽了氣。

卻是笑著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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